因為生性膽小加上欠缺耐性,寵物、植物都與我無緣,除了人以外,其他「活物」我都搞不定。去年此時咖啡店開幕,親朋好友送的、據說都「非常好養」的「海量」小盆栽已經陣亡一半以上,營業一年,錢沒賺多少、殺生倒是不少,阿彌陀佛!
看著這些正經歷著生老病死的小盆栽,我既抱歉又無能為力——不懂他們的屬性與需求,即使用心費力照顧了,卻還是阻止不了有的乾枯、有的爛根的神祕結局。沒有「綠手指」也沒有拈花惹草的興趣,頂多就是生活空間欠缺綠意、減損美感罷了,但,如果對「養老送終」無能為力呢?
前兩天,幾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客人到店裡聚會。店裡空間不大,即使客人輕聲細語,我難免還是會捕捉到對話內容的片段,感覺她們應該是在分享照顧長輩的心力交瘁。過程中,其中一位客人情緒上來了:「我跟兒子說,我老了、病了,就把我送機構。我現在就不想跟他們同住,生病了也不想麻煩任何人,去安養中心花錢給人照顧還比較有尊嚴。」另一位馬上補充:「安養中心要找最便宜的,收費高,照顧得太好,不知道要躺多久才走得了,太磨人了。」
這番話令我很有共鳴。都說我們四、五、六年級可能是孝養父母的最後一代、也是被兒女棄養的最後一代,而且,還是自動要求「被棄養」的。我們的父母、公婆多半覺得養兒防老天經地義,老病之後要求子女貼身陪伴、全日照護也是理所當然。願意搬進兒女家的長輩還算通情達理,像我那守寡四十年、失智第三年的親媽,固守從出生就沒離開過的老家,近四十年來,在外縣市工作的我和大妹,婚前婚後至少每兩週回家過周末已經是日常。和老媽同住的小妹最辛苦,平日上班忙碌之餘,還要一日數次透過監視器提醒老媽起床、吃飯、服藥。失智前就是憂鬱症、慮病症、恐慌症三十多年老病號的她,現在還有糖尿病和高血壓,原本個性就很激烈的她,現在更加不可理喻了。隨著失智症狀的逐步惡化,我們越來越焦慮她日後的照護問題,送長照不可行因為她連女兒家都不肯住;申請看護恐怕也不可行因為她不肯讓外人侵入她的地盤。最糟的狀況,可能退休的我要被迫關掉咖啡店回鄉照顧她,然而,婆家這邊雖然兄友弟恭一家和樂,但我也要多少分攤陪伴婆婆的責任啊。
日本作家葉真中顯2014年出版的小說「失控的照護」,因為題材太聳動引起廣泛的討論與迴響——理當提供居家服務的照服員,卻因謀殺四十三個病人(多數為失智症末期)而被判處極刑。問題是,受害者家屬幾乎各個對兇手心存感激,因為,乍看之下令人髮指的暴行,其實是將這些正在崩毀或已然崩毀的家庭拉出地獄的蜘蛛之絲。可能內容爭議性真的太大,直至出版十年後的2023年才被拍成電影,但現在的我,沒有勇氣觀看。
和我同年代的台灣人,很多都過著雙標人生:被父母予取予求卻對子女無欲無求;心甘情願為父母盡心盡力鞠躬盡瘁、也心甘情願為子女做牛做馬無私奉獻。父母萬般不是,養老送終還是份內當然;子女百番成就,自立自強才是知所進退。不管長輩是否心存疼惜、晚輩是否懂得感謝,我們都會繼續揹著父母、跑完我們的雙標人生馬拉松。
作者:凌美影
退休教師、新手銀髮族、不專業咖啡師。擅長以小說、電影逃離現實。
本文章來自《桃園電子報》。原文:副刊/揹著父母跑——五年級同學的雙標人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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