波新聞─陳金聲/嘉義
人生很多巧合,好像都會經常在暝暝中出現。
2023年7月2日,我寫「龍蛟潭第一號癡情男李阿等思念愛妻邱秀琴(偏名留阿)故事」過程中,他翻箱倒櫃,就是找不到太太一張生活照。李阿等手上只有他太太健保卡上的大頭照。
沒想到最能見證他太太操持農務、勞碌一生的經典照片,居然就握在我手中,而且時間長達13年。這一齣,真的有點像舞台上的老演員,「演了一輩子的戲,假鬍鬚拿在手上,上了舞台卻找不到鬍鬚貼唇上」。
這期間我把龍蛟村78年前遭美軍空襲轟炸慘案的大部分真相重見天日,沒想到,無意間也讓13年前我捕捉到的一張李阿等太太的照片也重現在她親人的眼前。
這是緣或是巧或是暝暝中註定? 我無法確定。但這慘案與這照片,卻在這個月同時「現身」,莫非真的「天下無奇不有」。
時間回到13年前的那一天。2010年10月1日,我返鄉捕捉故鄉的田野風情,當天下午4時30分,我路過安溪寮通往龍蛟潭的方向,在義竹工業區北側的一條產業道路上,無意間看到有位農婦載著一車的「武器」在稻田間對著偷吃稻穀的麻雀不停的發射「火箭 (沖天炮)」。
這位純樸的農婦,像出征的「女戰士」全副「武裝」,只露出斗笠下有神的雙眼及呼吸的鼻孔,見光的方寸不大,但刻滿勞碌的風霜。那時己近黃昏,斜陽在她臉上的方寸灑落一片的金黃。
空無他人的田野,我突然停車拿著相機靠近,可能把她嚇了一跳。她一直婉拒我的鏡頭,我一直表達來意與善意,並且同意支付她讓我捕捉鏡頭而超支的沖天炮的開銷。
最後,這位友善的農婦被我說動,同意一直發射沖天炮讓我捕捉「稻農大戰麻雀」的精彩鏡頭。前後長達半小時,過程中,她一支又一支不停發射,卻也一直催促我「好了啦,我還要去別塊稻田趕其他的厝角鳥仔 (麻雀)」。
她那天攜帶的「武器」,形同「俄烏大戰」的武器大觀,包括點香的「火雞 (瓦斯)」、「沖天炮」、「大支香柱」及敲出聲響的「腳桶(大臉盆)」、她自製的喇叭狀「火箭發射架」等。
她告訴我,燃放的沖天炮1支3元,我堅持支付,但她不肯收,只想讓我「卡緊走列」,趕快離開,不要影響她到別塊稻田「放炮趕麻雀」。
她說一天少要發射100支以上,時期長達1個月,因為惱人的麻雀,從稻穀長出米槳就開始來偷吃,合計要花約9000元的「炮仔錢」。我問她這樣不划算吧,她堅定的口吻回答我「辛苦顧到快成熟收成,就是不容這些厝角鳥仔坐享其成,一粒都不給偷吃」。事實上,麻雀趕不完,聽到炮聲就起飛,然後馬上又降落,沖天炮根本傷不了牠們,只能嚇牠一下下而己。如此來來又回回,這位婦人就是堅持跟麻雀「拼到底」。當下我想到從小書本上說的「粒粒皆辛苦」。
當天晚上,我透過電腦看照片,沖天炮發射一瞬間,連拍照片中終於找到幾張精彩的。那晚我獨自在安溪寮老家,拍了大腿喊了一聲「賓果」。鄉下寂寥,夜深人靜,我的叫聲劃破安溪寮寂靜的夜空。
隔天我趕回高雄上班,那張照片,是我捕捉田野風情的精彩作品之一,我一直想去相館放大一張送給這位辛苦的農婦,可惜當天我說破了嘴,她就是不肯讓我知道她是誰。
那個農區,是安溪寮、後鎮、龍蛟潭三個村落的交界地,地主交錯,我只確定她不是我老家安溪寮人,但不知她是龍蛟潭或後鎮村的人。送照片的心願就這樣停頓,照片也歸入我的檔案中,一存就長達13年。這期間,我曾多次重灠,但一直捨不得發表,留著只想第一個先送給這位友善又辛勤的農婦。
13年後的2023年的7月7日深夜,我與龍蛟潭旅外的鄭家女兒鄭錦梅在談論龍蛟潭慘案過程中,談到故鄉風情時,無意間出示這一張照片,沒想到她看到後,透過賴回了「哇,就是她,你怎會有我阿等嬸這張照片」。文字沒聲音,但能超越時空讓我感覺到她的驚訝。
鄭錦梅看過我寫的「龍蛟潭第一癡情男」李阿等的故事,也知道她的「阿等叔」找嘸「阿等嬸」照片之事,所以,她驚訝「照片上的影中人怎會在我手中」。
照片中的農婦只露出臉上的一方寸,我怕她長年旅外誤認了她的「阿等嬸」,請她透過姊妹們再確認,最終證明我拍到的「趕麻雀的農婦」,就是李阿等的太太。她們家姊妹跟我保證「不會錯啦,就是我們的阿等嬸啦,因為就住在隔壁,從小看到老」。
我也透過管道,找到李阿等的外孫柯達衛,他一眼認出「這是我外婆,稻田中的CD片是當年我拿回幫外婆掛在稻田趕麻雀用的」。
柯達衛也認同「怎會這麼巧?是暝暝中外婆知道外公找不到相片睹物思人?或是外婆想透過照片回家讓外公午夜醒來看得到她?」
他說,「有燈就有人,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」。至少外公身上可以多幾張外婆的照片了。